南山采药北山归
细口呷茶,大口吃酒,巨口灌药。古今中外,其揆一也。喝茶如处子提裙款步,其声也细细,其态也悠悠。吃酒似君子登堂,步态沉实,倜傥。饮药似武松持朴刀掠过飞云浦,耳闻风声过,倏然踪影全无。我少时娇怯无人能比,小病细水长流,求仙、问卦、吃药、挨针头已成日常必需,唯一令妈妈宽心的是吃药凛然大义,无畏无惧。因为向来病体恹恹,所以与药结缘。俗话说,三折肱成医,那一套望闻问切于是乎也学了点皮毛——比之于老残偶遇一个摇串铃的道士,向道士学得几个口诀,之后百病能治,我这处方,可谓个个得来皆辛苦。都说歪打正着。医者意也。有些个病,要是规规矩矩的医,反而无动于衷,令人好生叹气,非旁门左道还不见得能好。我舅舅的腰疾是老病了,凡是哪里有一丝儿的风声,听说来了个名师,则必将拜谒。可是何曾奏效呢,还不是一路疼过来,风雨之夕尤甚。管后来遇上个庄稼人,说了个奇方令人诧异,专寻采桂花蜜的土蜂,每回捉四五只蓄于竹筒内,将竹筒倒扣患处,令土蜂蜇之,只消蜇数回,必愈。哪知道后来还果真应验了,此事不叫人称奇恐怕也难。有些方子拿到药铺现场抓药打包,再绳子一束,轻轻快快地拎了走人,有些奇方就得亲自上阵,扛花锄,携大剪,负竹篓,上山下乡,绕至深山古林。南山采药北山归,经此一遭,山野的时气沁到骨子里,驱邪扶正,反而未用药,病先除。
我念书小学至高中,许多老师都对我恭恭敬敬,丝毫不敢怠慢了,原因简单之极,我家有一阙专门对付痔疮的祖传方子,一副药放下去,保准枯木逢春。可是药虽好,却从不拿此盈利,无非是做做人情罢了。而那些坐惯了冷板凳的教书先生,哪一个不会没有痔疮呢,就是自己没,亲戚朋友总会有吧。先生二字,在我们的读书生涯里无非是一个高悬在上的词儿,如断案治罪的青天大老爷。在先生面前,自己生活化的一面始终是躲躲掩掩,而我从小就把这种高度给放下了,进行着最日常的交流。要知道先生也是一副肉眼凡胎,也会有悲情寂寥的时候,譬如那些由痔疮所带来的苦痛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事实?于是采药、斩药、分包、送药充斥着我童年的一角。如今那药味儿我只要一嗅及,立马就会联想到秋天的那一片云,蜷缩在西南方的上空。
那时候,城里去乡下,路窄。车行不便,于是只好安步当车。沿途风景佳丽,应接不暇,每行一步就觉得泥土在脚心上抓挠,土地所蕴蓄的巨大能量也唯有在山野阡陌才能抒发得淋漓尽致,那些分列的花药,翳然的林竹,堪称是美极了的魑魅。药用根,且得连根拔起,不得有断,溪边洗净,长蛇似的攀在身上,一直是一件无与伦比的享受。趁药物水分尚在,易于切片,切片之后烈日下曝晒至干。然后论斤两打包,送药之时还得将药的用法一一记牢,以便于在先生面前陈述,似乎从那时候起,我口齿就变得极其伶俐了:先将三饭碗水倒入药罐中,待煎熬至约合一饭碗水时,调成文火,再煎。至半饭碗,遂毕。然后兑红糖两匙勺,睡前服用,连续六日,但六日前后七天,辛辣不得食,房事不能有,大凡熬夜等一概粗活都得停止。
因此之故,我对于草木倍觉珍视。古人云,百草即药,据我所知,已然应验的就不下百种,譬如叶下珠清炖精肉汤治小儿疳积有奇效,蒲公英活血化瘀,车前子利尿,古榕树叶退热祛风寒。每值岁岁端午,百草丰茂,走进陇头篱角,亲近一下相违已久的草木,就算做是一次集体郊游吧,顺便也采些回去用作药物。未雨绸缪,多病所需唯药物,微躯此外更何求。杜甫之诗所以引人共鸣,不论何时何地念诵,距离似乎都总在一箭之遥,何故呢?因为苦难作为人生的一大片土地,他仍然勇敢的,直面的发而为文,发而为诗。我想所谓的亲近,也就是让人寻找到了一种排解忧郁的途径。
南山采药北山归,采药成了满足某些心愿的借口。整个山野如一缸美酒,耽溺其中,猎取山林之乐倒是事实。大凡万物都得遵循自然之法,顺者昌,逆者亡。超出了某个界限脏腑中就会浊气氤氲,日久成疾。于是乎,就得借助于灵秀之物,以汲取地气,草木中秉持着苦辣辛酸。不足者补之,多余者和之。于是内心复归一派和气。
如山中清日一般漫长的不仅仅是中药的药物作用。甚至采药、配药、煎药,都得纳入疗病之中,因为这些,都是与地气周旋的过程。同样发挥着巨大的作用。而人,在一个缓和不见角度的斜坡上,回归健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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